努力焦虑症

据说太平洋某个小岛上一直住着一群原始部落。他们在那边种地、打鱼,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。有一天,岛上忽然来了一群穿奇怪衣服的人。他们在那边忙里忙外,在岛上整了块平地,用木头搭了一座很高的塔台。等他们做完这些,忽然天上飞来了一架架飞机,停在他们修整的平地上,带来了各种食物和补给。部落的人看着眼里,啧啧称奇。

他们不知道,那是二战时参加太平洋战争的美军。因为作战需要,他们在这里搭建一个临时的飞机场。完成作战任务以后,他们又很快拆掉了瞭望塔,撤离了这个小岛。

等美军撤离后,这些部落的人对于如何召唤飞机很着迷。他们心想,这并不难啊,我们也能做啊。于是他们重新整理了草坪,竖起了瞭望塔,日夜监守,眺望星空,等着飞机降临。

也许这群部落的人会迷惑,他们明明做了和美军一样的事情,为什么他们却没法召唤飞机到来?迷惑之后呢?他们会怎么想、怎么做呢?

我想,这取决于他们原先的生活。如果这些人原先就吃得饱、穿得暖、晚上还能围着篝火唱歌跳舞,对自己「野生无公害」生活还算满意,那这件事就会很快被当作他们生活的小插曲一笔带过。

但如果这些原始人饥寒交迫,飞机补给是他们唯一看到过的希望,那他们就没法轻易放弃了。也许他们会仔细回想那些神秘人的每个动作,反思哪个步骤出了问题;也许他们会陷入对细节无休止的计算当中;也许他们中的某些人,还会宣传自己了解了召唤飞机的秘诀(财富自由的道路),你只要交一块腊肉干就可以学会……

对于我们所不了解之事,我们常常会有那样的天真和执着。如果你把「召唤飞机」看作我们所执着追求的某种成功,把树瞭望塔看作我们所做的努力,你就会知道,有时候我们的某些努力,是多么的不合时宜。你也会了解,这些不合时宜的努力背后,有我们的不甘心。

有人说,广场舞的流行是因为热衷于跳忠字舞和集体操的女红小兵变老了。那对努力的强调,则是因为在应试教育下长大、习惯于刷试卷、比排名的一代人长大了。当他们步入社会,面对种种新的人生难题,能想到的,却是从应试教育中学到的旧方法:「努力学习」。

今天,努力是一个被过度强调的词。有句话是这么说的:「你的对手在看书;你的仇人在磨刀;你的闺蜜在减肥;隔壁老王在练腰。」好像周围危机四伏,你不努力,就被时代抛下,成为竞争中的牺牲品。

可是当我们在努力的时候,我们已经变成了另一种牺牲品:我们牺牲了现在、牺牲了生活、牺牲了内心的平静、与家人相处的时间,走上了我们也不知道通往何处的赛道,仅仅是因为大家都在拼命奔跑。我们得了「努力焦虑症」,既不能全心投入,也不能让自己停下。就像原始部落的人要学着竖起瞭望塔,努力成全了我们虚幻的希望。只是,如果我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,我们买再多书、加再多班、做再多计划、计算得再精密,也不过是反复演练怎么召唤飞机到来的原始人。

努力本身不是问题。真正成为问题的,是与你此时此地的生活割裂的「努力」。它既不是兴趣爱好,也不为解决现实问题。它着眼于虚幻的东西:心智进化、认知升级、知识焦虑、系统更新…… 也服务于虚幻的目的:制造一种自我提升的幻觉,以此来对抗焦虑。

我这么说,并不是要否定努力。相比于丧,努力无疑是更积极的,控制我们生活的尝试。可是,也许正是对「努力的意义」的过度强调,让努力失去了它最初的意义:是我们投入专注并享受其中的那种意义;是我们很清楚自己学会了什么、还不会什么的那种意义;是美军建立瞭望塔召唤飞机时的那种意义——他们一边努力,一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。

问答 | 我每天都为自己打满鸡血中,我曾区分了三种不同的努力:

第一种努力,是有明确的目标,并且知道自己在做什么;这些人其实不在乎努力,他们只在乎这些目标是否能够达成;

第二种努力,是暂时没有明确目标,但想生活得更积极向上些的努力;

第三种努力,则根本不想要努力,只想要一种努力的感觉。无论这些努力在别人看来是多么徒劳,它都是我们缓解焦虑的方式。可焦虑的背后又是什么呢?

大概是庸常无聊的生活,缺乏成就感的工作,卑微渺小的自己,每天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,内心会升腾起的疑惑:为什么我要在这里?这样生活的意义到底在哪里?当疑惑升起的时候,我们忙不迭地用 “努力的感觉” 编织起意义和希望的外衣,用它来遮住虚无和沮丧。但这件衣服太小了,有时候,遮不住的虚无和沮丧还是会冒出头来。我们却误以为,是因为我们努力不够,才这么焦虑。

所以,你是在努力,还是在模仿努力?你想要努力,还是努力的感觉?

via 简悦花园